客厅里,周华在收拾东西,看到应子弦一脸惶惶的样子,问道:“你干嘛?”
应子弦环视一圈,没看到应哲明:“爸呢?”
“还能干嘛,房间里下围棋。一天到晚下棋,家里的事情一点都不管。懊恼起来我也不烧饭了!让他炒围棋当饭吃吧!”
应哲明年轻的时候爱打麻将,周华说炒麻将给他当饭吃;现在年纪大了喜欢下围棋,周华的说法也与时俱进变成了炒围棋当饭吃。
应子弦一边帮周华收拾,一边道:“妈,我是真的觉得姐脑子进水了,结个婚怎么就成这样了,结不结婚真的相差这么多吗!我劝她离婚她还不肯。”
周华道:“他们夫妻俩好好的,你劝他们离婚干嘛。”
应子弦吃惊了:“你也这样想?可是你看姐那个状态,明显没结婚的时候好多了!”
“哪有女的结了婚以后还能和在娘家做姑娘一样。你爸年轻时整夜打麻将不回来,晚上你生病都是我带去看的;你上幼儿园接送也都是我,你爸连幼儿园大门往哪开都不知道;家里的事情也是我一手揽,你爸像个客人,碗碟放在哪也不知道。按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说法,这就是丧偶式婚姻和丧偶式育儿。那我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,你也养得挺好,觉得家庭挺温暖。要是我当初自私一点,和你爸离婚不要你,我是开心了,你怎么办呢?所以啊,结婚都是这样的。”
应子弦又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冷。应芸的婚姻,母亲的婚姻,她认识的那些周围人的婚姻,几乎人人都有抱怨,就没一个女的说我很幸福。
一个女人,走进婚姻围城,似乎就要剥离掉身上的任性自由和散漫,她开始为人妻、为人媳、为人母,要学着去符合社会对这些角色的期望。她进入了丈夫的家庭,要学会和公婆相处,和丈夫的亲戚打好关系,牺牲掉自己一部分的爱好和时间。
“你也别老说芸芸为黄国庆的事求人,那黄国庆是她老公,夫妻同体,一荣俱荣的,她老公好了,她和妙妙才能好啊。”
应子弦喃喃:“女人到底为什么要结婚啊?”
“为了找个伴呗,一起抵御世上的风险。”周华随口应道。
应子弦闷闷不乐,回到自己房间,总觉得心里不舒服,想找个人聊聊。她拿出手机,找到闻铭的微信。上面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小时前,闻铭问她安全到家了没,她说到了。她在页面下方输了几个字,想和闻铭说说,输了一行,又删掉了。
应子弦双手枕在脑后,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发呆。她大概是从本科毕业那时起,发现自己对婚姻有了一种不合理的恐惧。她是学心理的,能判断出这种恐惧和一般的恐婚是不同的。这种恐惧不同于忐忑不安和惶恐,而是一种深深的厌恶和排斥。她成长的家庭和大部分家庭一样,也有吵闹和纷争,可是总体来说是一个温暖的避风港,她也不知道这种恐惧究竟来源于哪。也许是应芸,也许是逢年过节时女性长辈们聚在一起的抱怨,总之,当她发现自己这个毛病时,她已经有些出不来了。
她有些本科的同学毕业以后很快就结婚了,给她发了邀请函,婚宴热闹喜庆,新娘脸上带着甜蜜羞涩的笑容和对婚后生活的向往,可每回她去参加婚宴,心里却都是一股悲凉,似乎又亲眼看到了一个自由烂漫的女性的灵魂的陨落,掉入那些琐碎的平庸的家庭事务的泥淖中去。从那时起,应子弦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变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