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战马在旁边,刀还挎在腰侧,可再不会有一个红衣的年轻女将出来,劈手夺过他的酒壶,一把红缨枪如烈日成锋就刺过来。
邓府失火,邓家男丁尽数死去,邓家老太君死前撑着拐杖端坐在祠堂中,邓凝握着戟立守在祠堂正门口,她身中十一箭,最深的一箭穿胸而过,烈火将她的尸身烧成一座焦黑的人塑,她站在那里,死在那里,至死没有退后一步。
邓府之哀,满城皆恸,哭声惊得飞鸟不入,虫雀不敢鸣。
秦王同样暴怒。
他是一个暴躁狂傲但极重视手足亲朋情谊的人,这是第一次对这个颇为信赖的弟弟生出大怒,他冲进凉王府中,亲手拿廷杖的大棍打断凉王两条腿,凉王的惨叫响了一夜,太医说,凉王的腿彻底废了,这辈子只能坐车出行,再别想骑马了。
朝朝听见这些的时候,却想,这怎么就能够了呢。
他只是骑不了马,但还可以坐车,还活着,可是邓家,那位老太君,那位邓姐姐,再也活不过来了。
两位叔父在谈论此事,清微叔父叹气:“秦王并不是一个歹人,只是偏宠兄弟、爱重亲友,私心胜过公道之心,并非明君之相。”
苍穆叔父面色肃沉,语气冰冷:“凉王齐王皆非善类,久在秦王之侧,仰仗兄弟之情受秦王宠幸,今日他一人敢合谋屠戮邓府,谁知道未来还敢做出什么事来,合该在秦王登基之前,以雷霆手段斩杀此一獠!”
清微叔父沉默,想说如今兄长昏迷、家族已经腹背受敌风雨飘摇,但又想想,凉王齐王这般狂悖残暴之人,实在是天下大患,他们受着苍生天下的大义道理,为官为人,这个时候,越该迎难而上,怎能后退苟且半步!
清微叔父便把所有的话咽下去,什么也没说了。
肃大哥突然一声不发站起来,向苍穆叔父抱拳。
“若要斩杀凉王齐王。”他声音嘶哑:“儿愿为先,不惜此身。”
苍穆叔父和清微叔父看向他,苍穆叔父偏过头去,眼中隐隐湿润。
“那秦王呢。”
轻轻的少女的声音响起来,所有人都看过去。
素裙的少女坐在靠门的位置,她脸庞细润,被斜阳碎光洒得显出白皙细小的绒毛,抬起头时,眼眸清澈。
“凉王与齐王,是因为秦王的袒护,才敢做出这些事来。”她缓缓说:“杀了凉王与齐王,未来也说不定会有第一个凉王齐王。”
清微叔父叹气:“朝朝,我们也知道秦王感情用事,但至少他品性不坏,只要没歹人蛊惑,再加以好好劝导,也不至于生出什么大乱。”
“先帝暴虐,当今陛下无子,这么多公子王孙里,秦王是先帝嫡一子,以嫡以长,是最没有争议的人选。”
“兄长多少年重整收拾山河,才有如今这太平。”清微叔父说:“世上不会有完美的君主,天下再经不起折腾了。”
朝朝没有说话。
她侧开头,看着外面的阳光,心里却莫名地想,不是这样的。
她脑子又疼起来,仿佛忽然记得那么一场乱世,那么一场幼时的颠沛流离,那么一位皇帝陛下,其实并不残暴,也不是多么坏,只是昏庸无能,无能到看不穿宠臣的贪.污腐.败、无能到放任后宫娘娘们残害皇嗣卖官鬻爵,面对异族强硬的紧逼选择得过且过步步退让,裂土割城,最后彻底让王朝倾覆,把所有人一起搅进血水与苦痛的泥沼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