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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十五年前,星变之乱……不仅仅是咸阳城内血流成河,大秦各处,同样各有灾异!齐郡先是两个月大旱,只下了三场小雨,然后蝗灾……官仓之中的老鼠都能饿死!那个时候有没有粮?有粮!运河码头库中足足有数十万石粮,而且还有近百万石粮正在北上途中!但那一年,齐郡还是饿死了五万余人,有些村子,几乎全部饿死,其间发生的不忍言不敢言之事,我就不说与你听了!”

“有粮,为何到不了灾民手中,原因很简单,我初任郡杀,大杀特杀,杀了一大批你口中的贪官污吏,齐郡上下,为之一空!所以我根本找不到足够的官员吏员,去将码头上的粮食漕船上的粮食分到百姓那里,所有的官员都不敢接触粮食,生怕出了问题,被我诛杀!”

他说到这的时候,手指飞快地拨动腕上的捻珠,显然是极为激动。赵和也一时语塞,没有去打断他。

“从此之后,我就明白了,那些贪官污吏可恨不可恨,自然可恨!该杀不该杀,当然该杀!可是却不能杀!官字两张口,民字一张口,不将官的两张口都塞满来,民的那一张口就什么都没有。你说我纵容贪官,没错!但我自己没有贪,我家徒四壁两袖清风,如果我不纵容这些贪官,当官的都无利可图,那谁来做事,谁来赈济灾民,谁来维持秩序?到那个时候,民莫说吃糠,就是土都吃不着!”

他说到这时,身体微微前倾,直视着赵和。虽然两人之间,隔着明堂大厅,但是赵和还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。

他默然好一会儿,心里又觉得悲哀起来。

不过这次不是为粮食,而是为王道。

第六二章、求田问舍

当初在咸阳城内,赵和偶有空闲,会去见王道。王道在公务和给街坊孩子们启蒙之余,也会和他说一些道理。

王道的理想,就是儒家中所言,正人君子立于朝堂之上,圣天子垂拱而治,吏治清明,天下太平。

他自己对于高官厚禄并不在意,化名赵吉的嬴吉成为他的弟子,虽然性格顽劣,但他总是尽可能地将仁义与贤明教给他。包括后来遇到赵和,每有所言,总是希望赵和执身要正,希望赵和相信人心为善,甚至但最后一个,他还希望赵和不要放弃对人心的希望。

若是王道离开咸阳,任职地方,遇到和朱融同样的经历,会不会也同朱融这般,从痛恨贪官污吏,到认为没有贪官污吏则根本无法造福百姓?

王道所教授的那些圣哲之言里找不到答案,铜宫那些老人们的言传身教里同样找不到答案。

朱融看到赵和陷入短暂的迷茫之中,他微微喘了口气,声音才稍稍放缓:“我并非为自己自辩,只不过人心唯艰,再没有比人心更复杂多变之事,一个贪官污吏,却很有可能是最能干的那个人,只要喂饱了他,他便能活更多的人。而一个清官,却很有可能只会空谈道德礼仪,真正遇事束手无策,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……这几年中,我屡屡从稷下学宫抽调优秀学子为掾吏,便是希望他们除了学问之外,也能够任事。赵祭酒,如今你为祭酒,在这方面,恐怕还需要你多多配合。”

赵和默然无语,他原本是带着兴师问罪的念头而来的,可却被朱融一番话堵了回去。

他知道自己再在此处,也没有什么意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