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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:“真是这样!我喜欢城市,可我记住的城市到了孩儿的脑子中就变得那么吓人了。”

胎儿:“城市真的很吓人啊,妈,外面什么都吓人,没有不吓人的东西,我不生出去!”

母亲:“我的孩儿,你怎么能不生出来呢?你当然要生出来!”

胎儿:“不啊妈!你……你还记得在西套村时,挨爷爷奶奶骂的那些冬天的早晨吗?”

母亲:“咋不记得,你爷爷奶奶常早早地把我从被窝拎出来,让我跟他们去清羊圈,我总是赖着不起,那真难,外面还是黑乎乎的夜,风像刀子似的,有时还下着雪,被窝里多暖和,暖和得能孵蛋,小时候贪睡,真想多睡一会儿。”

胎儿:“只想多睡一会儿吗?那些时候你真想永远在暖被窝里睡下去啊。”

母亲:“……。好像是那样。”

胎儿:“我不生出去!我不生出去!!”

莹博士:“孩子,让我告诉你,外面的世界并不是风雪交加的寒夜,它也有春光明媚的时候,人生是不容易,但乐趣和幸福也是很多的。”

母亲:“是啊孩儿,莹博士说的对!妈活这么大,就有好多高兴的时候:像离开家的那天,走出西套村时太阳刚升出来,风凉丝丝的,能听到好多鸟在叫,那时妈也真像一只飞出笼子的鸟……还有第一次在城市里挣到钱,走进大商场的时候,那个高兴啊,孩儿,你怎么就感觉不到这些呢?”

胎儿:“妈,我记得你说的这两个时候,记得很清呢,可都是吓人的时候啊!从村子里出来那天,你要走三十多里的山路才能到镇子里赶上汽车,那路好难走的。当时你兜里只有十六块钱,花完了怎么办呢?谁知道到外面会遇到什么呢?还有大商场,也很吓人的,那么多的人,像蚂蚁窝,我怕人,我怕那么多的人……”

沉默……

莹博士:“现在我明白了进化为什么关闭人类的记忆遗传:对于在精神上日益敏感的人类,当他们初到这个世界上时,无知是一间保护他们的温暖的小屋。现在,我们剥夺了你的孩子的这间小屋,把他扔到精神的旷野上了。”

胎儿:“阿姨,我肚子上的这根带子是干什么的?”

莹博士:“你好像已经问过妈妈了。那是脐带,在你出生之前它为你提供养料和氧气,孩子,那是你的生命线。”

两年以后一个春天的早晨。

莹博士和那位年轻的母亲站在公墓里,母亲抱着她的孩子。

“博士,您找到那东西了吗?”

“你是说,在大脑中的记忆之外使一个人成为自己的东西?”莹博士像自言自语地问道。

初升的太阳照在她们周围的墓碑群上,使那无数已经尘封的人生闪动着桔黄色的柔光。

“爱情啊你来自何方,是脑海还是心房?”

“您说什么?”年轻的母亲迷惑地看着莹博士。

“呵,没什么,这只是沙士比亚的两句诗。”莹博士说着,从年轻母亲的怀中抱过婴儿。

这不是那个被激活了遗传记忆的孩子,那孩子的母亲后来和研究所的一名实验工人组成了家庭,这是他们正常出生的孩子。

那个拥有母亲全部记忆的胎儿,在那次谈话当天寂静的午夜,拉断了自己的脐带,值班医生发现时,他那尚未开始的人生已经结束了。事后,人们都惊奇他那双小手哪来那么大的力量。此时,两个女人就站在这个有史以来最小的自杀者小小的墓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