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很奇怪。

十八岁的黎易容双眼一闪,不动声色地裹紧了怀里的保温瓶,脑筋急转。

他找到了两道较其他人寒冷许多的气息,一道属于一个身穿夹克的胖男人,另一道却没有来源。

来源是一团空气。

这一年的黎易容可不知道隐形涂料的存在,察觉到来源有异的第一秒,他颈项后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,他吓了一跳。

不过他若无其事地,一步也没有停留地路过那团空气,走向了船舱尽头的洗手间。

他留了个心眼,从站起身开始寻人的第一刻起,就先向路过的船员打听了一下洗手间和吸烟处的位置,音量不重不轻。

每确认过一个船舱绝对没有敌人后,前往下一个船舱时,他会使用相似的借口。船员们对待他很友善,不厌其烦。

加之他只是个看起来比同龄人还弱小一些的茫然男孩,一头金发乱兮兮的,不像逃犯只像难民,他成功地没有引起隐形人和夹克胖子的疑心。

——起初他这么觉得,但对方似乎比他想象中更谨慎。

他没法在洗手间里停留太长的时间,他想过了,要尽快给船长和船员们报信才行。

若说之前他认为自爆号上发生的事和这两名寒冷乘客有关,还只是直觉,现在事情无疑变得很奇怪了。

这就是一艘黑船,上面人人心事重重,通常情况下,谁也不会去管谁前科几何,谁也不会检举谁的去处,为什么有人要处心积虑地让自己隐身?

未免太巧合了。

可是就在黎易容心急火燎地在洗手间里猫足半分钟、准备开门大步走出去时,他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了洗手间。

不是听到的,自然也不是看到的,是感觉到的。

因为那个人身上传出的温度较冷,站得离洗手间的门很近,寒意透过门的缝隙向他传了过来。

电光石火间,黎易容愣了一愣,不确定追来的是隐形人还是那名胖男人。他猜测应该是前者,隐形人负责跟踪他,比胖男人方便得多。

他的冷汗霎时又增多了,他不知道对方是怎样隐形的,因此有点害怕那个隐形人。

这霎那里亚特兰蒂斯闪电一样照过了他的脑海,黎易容冷不防想起,就在寥寥几日以前,他跟后者一齐躺在小卧室的床铺上听雪细语的场景。

窗外是风的声音,窗子里是亚特兰蒂斯懒洋洋的声音。他们刚刚结束人生里一次奇妙的亲密体验,他紧张得直往被子里缩,亚特兰蒂斯双眼微眯,看着他低笑,背后临床的明净玻璃窗框外,白雪如蝴蝶般飘飞,世界宛如一个澄澈的水晶球,将他们俩近距离包裹在其中。

真宁静啊,两人都睡意不多,能够聆听一整夜的雪。

枯枝碎了、有寒鸟飞过、屋檐下的冰柱被大雪中的小冰粒砸中、一个喷嚏。

听到那声喷嚏,黎易容立即把什么紧张什么害羞统统抛到脑后,爬起身来飞着冲到水杯前,一把抄起水杯往床头飞回,同时放出小小的火球来温暖杯子的四周,希望将杯子里冷却的草莓汁加热。

其实房间里很暖和,亚特兰蒂斯揉揉鼻子望向他,也并不提醒他AI管家和机器人就能完成取杯子这件事,还能更好地加热草莓汁。

亚特兰蒂斯只管将那杯加热得不怎么样的半凉草莓汁一饮而尽,继续躺下来陪他轻声聊天。

有的时候他好想问问这个男人:你生命中经历的一切都是什么样子?想必和我的生活方方面面都截然不同吧?你愿意叙述你的少年岁月吗?却终究没问出口。

他只咧嘴说:“我看我一定是真的爱上你了。”

亚特兰蒂斯遂也直视他的双眼,回答他:“那么太好了。你说对了,我很期待永恒这个东西,只是和‘他们’对永恒的定义不相同。你我之间,只要你爱过我,我爱过你,就是永恒的。”

他听得似懂非懂,这句话对于初涉感情、昔日连朋友也几乎没结交过的他而言有些晦涩,可他又好像能理解里头的某种含义。

然后亚特兰蒂斯死了。

这个人死了。

虽然这和眼前的状况毫无关联,但黎易容一想到这,就倒吸一口冷气,觉得心底的暴躁因子再度被完全激发开来了。